谈“名”论“道”话“贤良”
——写在闽清“二陈”纪念堂落成十周年之际
陈绍铣
据《闽清陈氏族谱》载:“千郎公的五世裔孙玩公生五子:即深道、祥道、安道、旸道、从道。”其名俱与“道”有关,诠释其意:长子深道,意蕴“深奥之道,要深入学之”;次子祥道,意蕴“祥和之道,要详细学之”;三子安道,意蕴“平安之道,要安心学之”;四子旸道,意蕴“阳光之道,要大力扬之”;五子从道,意蕴“从之于道,唯道从之”。就连他们的堂兄爱道公、堂弟师道公的名字也都与“道”字紧密关联,这大概与其祖父俨公所处的“尊道贵德,无为而治”社会大环境的熏陶而致的,这是顾“名”且思义,而不是隅然的巧合。
北宋王朝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非常兴盛,非常发达的时代。道家文化在北宋时期得到了空前发展的标志是——由朝廷直接组织编纂了道家的巨著《道藏》。这样,北宋皇帝尊崇道家的事实就不足为奇了。宋真宗皇帝于大中祥符七年(1014)正月十五率文武百官到河南鹿邑朝拜老子时就住在“奉元宫”里的迎禧殿,后由他改名为“明道宫”,并题写了匾额。明是显示、彰显的意思,明道宫即蕴彰显道理、真理及老子思想的地方。二十二日,宋真宗正式到太清宫朝拜,立下了著名的“大宋重修太清宫碑”和“先天太后之赞碑”,并加封老子为“混元上德皇帝”。宋真宗到鹿邑拜谒本身就是对老子及其思想的宣传与彰显。从历史上看,道家文化铸就了强汉(文景之治),盛唐(贞观之治、开元盛世),以及经济快速发展、文化全面繁荣、科技高度发达的北宋王朝。因此,生活在道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的宋真宗时代的俨公,其“尊道贵德”的理念在脑中是根深蒂固的,从而,其为孙辈们与“道”字有关的命名就有其深刻的用意了。
纵观中国历史,儒道本同源,它们都是社会规范系统的不同表现方式。至于孔子与老子的关系,许多学者认为:孔子与老子是师承关系,孔子是老子的学生,是老子思想的继承者。翻阅中国古代典籍,有关孔子向老子问礼的事记载了四次,并发出“犹龙之谈”。此后不久,老子把离开周王室时带回的大批珍贵的历史文献(或抄录件)都托付给能够完成重大历史使命的重量级人物——孔子,于是孔子全身心地投入到整理《五经》的浩大工程之中,成为传播华夏文明、肩负并完成历史重任的伟人。
中央党校哲学部教授、博导侯才先生认为,老子是孔子的老师,不是依据历史流传的故事,而是根据文本和通过对《论语》、《大学》、《中庸》与《道德经》的对比、考察得出的结论,孔子学说中的主导概念也是“道”而不是“仁”。因为孔子自己明确地讲“志于道”、“君子谋道不谋时”、“忧道不忧贫”、“朝闻道,夕死可矣”,意思是说如果早晨我领悟了道的原理,那么晚上我即使死去也可以心安理得、死而瞑目了!孔子还讲“修身立道”、“道不远人”、“人能弘道”,还讲过具体的“人道”、“地道”、“天道”、“圣人之道”、“君子之道”、“小人之道”,等等。因此,侯才教授得出一个结论:实际上孔子思想在根本点上都是继承老子思想。由此说明孔子就是老子的学生,而且是老子思想的最大继承者。
但是,由于历代封建统治者及其士大夫的治世需求和个人嗜好,乃至人为地篡改等因素,导致儒道两家思想的间隙与冲突。主要表现在:儒家的人生观是积极进取的;而道家的人生观则是温和谦让的。儒家强调社会等级,承认礼节,严格规定举哀期等;而道家则主张返归自然,遁世绝俗,修身养性,抛开欲念等。儒家是中国思想中的经学派;而道家是哲学派。儒家强调“仁”与“义”;道家则强调“道”与“德”。儒家代表的是孜孜不倦入世进取的特点,道家则提倡厚德载物、忍辱负重的精神。但有一共同点是:儒家、道家都讲“道德”,尽管含义有所不同,然而广义是相通的,都为古往今来社会的重大命题。
可以说,历史上先有道家,再有儒家,道家对儒家影响非常大,道家是根、是本。两种学说既互相对立,又互相吸收,从而使各自的思想体系日臻完善,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最大的两大干流,犹如中华大地上的两条母亲河——长江与黄河,滔滔不尽,奔流不息。但在西方,老子比孔子更具影响力:从表层看,《道德经》是中国古代典藉里在西方发行量最大、覆盖面最广的;从深层看,孔子的那一套有利于封建统治,但不适合西方尊重人性、张扬个性、自由解放、民主科学的社会环境。而老子提出的“道法自然”、“上善若水”等理念在西方更受尊重,它体现的是一种普世价值与终极关怀,能被不同国度、不同民族、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人所接受。
陈旸道(1068—1128)字晋之,闽清县宣政里漈上(今云龙乡际上村)人,他自幼博闻强记、聪颖过人。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27岁的陈旸道赴京直接应试“制举大科”,因当时朝廷里的儒家思想略居上风,为避嫌隙,他就把“道”字隐秘起来而只署“陈旸”二字,通过多层严格考试、阁试和皇帝御前殿试,陈旸以“布衣”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进士,一鸣惊人,世称“陈贤良”。他于1101年撰成《乐书》200卷,后收入清钦定《四库全书》经部乐类,为中国乃至世界第一部音乐百科全书,其音乐理论影响深远。2008年元月间,《乐书》被国家文化部审定为《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计2383部里的第00283号,可见其的文化与学术价值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啊!
陈旸道是我县古代一个“为学”、“为官”传奇式的典范人物;是一个关怀民生,不顾个人得失,为民请命的好官;是一个积善积德于民的正直儒士,也是一个学道、弘道、扬道于世的民众楷模。现仅举三个脍炙人口、广为人知的故事足以佐证:
故事一:撰献《迓衡集》,以劝导“绍述”。据有关资料载:宋元祐八年(1094)九月,深黯黄老之道的高太后去世,哲宗亲政,改年号为绍圣。绍圣改元前后,人事大变动,“绍述”政局全面形成,前后达35年之久,将北宋政治推向了灾难性的深渊,也导致了经济的全面崩溃。
以文官为主角的北宋朋党之争,有乡谊、政见、道德及职能的因素,从而引申出“南北人之争”、“新旧党之争”、“君子小人之争”和“宰相台谏之争”等等,他们可以凭乡谊或科举制度所衍生的座主门生及同事关系,交朋结党;也可以藉诗文广交天下英豪,徇私舞弊。新旧两种思想与态度的冲突,隐约表现在南北地域的区分上,在“绍述”形成、发展如火如荼期间,辅助哲宗“绍述”的大臣有章惇、曾布、蔡卞、蔡京等,都为南方人,从现存的有关党争的史料表明,陈旸没有利用乡谊之便、计算个人利益而依附权势、介入“绍述”党争的可能。元符元年(1098)正月,哲宗去世,徽宗即位,向太后同听政,十月即下颁以“建中靖国”为主题思想的诏令,意在调和朋党倾轧。是时,陈旸以道学理念和士大夫的立场,适时撰写《迓衡集》,以劝导“绍述”,调和党争。从陈旸对“绍述”持劝导的态度观之,陈旸对待政治是中和的、合道的,也是理想化的。陈旸顺应时代潮流,甚合统治上层政治意图的举措,对其仕途起到了积极作用,但也得罪了一些权贵。
故事二:站在民众立场,言“盐铁事”忤旨。据史料载:宋徽宗大观四年(1111),蔡京执政理财,使“盐铁新法”走向极端,成了聚敛不择手段,支费不计国力的害民之法。其“盐法”变更使得商人们“家财荡尽,赴水自缢,客死异乡。孤儿寡妇,号泣呼天者,不知其数,闻者为之伤心,见者为之流涕”。而且,还规定各路州县实行比较赏罚,卖盐数量成为官吏考绩的标准,于是强卖之风盛行,损害了社会许多阶层的利益。同时,蔡京等又实行钞引的贴纳、对带、循环等法,经常变换,并铤而走险,行“铜铁钱法”之变,作出发行“当十钱”的决定,又推行了“夹锡钱”,成为宋廷的生财之术,其对百姓的坑害几同强取豪夺,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这种不顾长远,只求速效的做法,激起社会许多阶层的反对。但这些横征暴敛的生财之术,也是得到宋徽宗皇帝的赞同或认可的。此时,身在朝廷的陈旸,一个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制科士大夫官员,是应该知道提不同意见的严重后果。但其已“道化心中,身在道中”,出于“贤良”职责与“旸道”本能,他毅然决然地不顾个人安危、义无反顾地站在国计民生的立场上,直言“盐铁新法”之弊端,而恼怒了徽宗皇帝和执政的蔡京,从而被夺职(开除),这正体现了陈旸“以民之本,为官清正,体恤民生”的道家思想。
故事三:辞官隐归故里,凿渠造福于民。据《闽清县志•卷六•水利》1993年版第198页)载:“北宋绍圣至政和间(1094~1115),进士陈旸于家乡漈上创建‘贤良陂’。该陂源于起傅岩,止于漈头岭,沿途凿石辟渠,长3里余,灌溉农田数百亩”。陈旸于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因言“盐铁事”忤旨放归后不久,虽“已而复之”(官复原职,宋史载),但心念俱灰于官场的陈旸不为所动,宁可“自食其力”,再不“伴君伴虎”,这正符合老子“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的天道精神。于是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里——漈上,正遇旱秋时节,他看到了漈头岭附近几百亩 “望天田”的稻苗叶似火烧,心如刀绞。为此,他意温老子“以百姓之心为心”的思想理念,执意要为家乡父老干点实事。时值秋冬,正值兴修水利的大好时机,于是,他发动父老乡亲在漈水“石泉”处以松木、沙石筑成拦水坝(即贤良陂),并派石工凿岩开渠,于次年(1114)开通建成,流水潺潺,使几百亩的“望天田”成了旱涝保收的“稳产田”。正如明岁贡生黄若忠诗云:“拜石得流通,人怀利济功,贤名不虚立,霖雨一般同”。
根据史实调研,我与胞兄陈绍桃曾发表了《辟正〈问斩陈贤良〉之误传》一文(详见《礼乐同辉》2007年5月版第99~104页)确认:陈贤良根本没有被“问斩”,但社会上为何一直流传其误呢?探其缘由,除已剖析一、二之疑外,现再补充第三点疑惑:即“打造忠良塑完美”,以飨读者。
据黄培熙先生《宋代音乐理论家陈旸》一文中载:南宋建炎二年(1128)陈旸寿终正寝以后,奉旨钦赐御葬,墓在闽清十五都普贤寺山门外后口桥亭头(闽清文史资料第二辑第14页)。御葬亦称“国葬”,意指古代皇帝为昭彰有功大臣死时所赐予的最高级别的葬礼。陈旸“钦赐御葬”,其规格之高,规模之大,场面之隆重,是常人少见并难以想象的。为此,民众对陈旸的形象更刮目相看;同时,联想到旧官吏“以死示忠,以德为良”的传统观念和原先已广为流传的误识,为全面提升并抬高陈旸既忠又良的完美形象,便塑造出“问斩”、“金头玉项”、“三十六台疑冢”等一系列美妙传说,一方面树立起民众自身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另一方面又鞭挞了封建统治者的昏庸及无道,这也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此外,陈旸不予党争求和谐的立场与观点遭到当权者及其帮派势力的妒忌、排挤、压制,有的甚至是打击报复。因此,社会上流传着的一些误解也在所难免,不足为奇!
作者:系县环保协会秘书长、县老子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二陈”礼乐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