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有钢筋水泥的古代,要在溪河里筑坝拦水,用石头砌筑,似乎是天经地义,也是司空见惯的。而以草木筑坝,且要让其经年累月地拦水引流,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然而于北宋绍圣年间,应贤良科的进士礼部侍郎陈旸在家乡闽清漈上,却独辟蹊径地用草木筑起了一座拦水坝,这就是后人为纪念他而称之为“贤良陂”的引水工程。
草木拦水坝遗址的发现,还是缘于那次观赏宋代古石桥之行。周末,我与友人相约来到古木扶疏、清风秀水的漈上口昙溪,在古石桥下纤尘未染的河滩岩石上,大家席地而坐,聆听着熟知漈上人文历史的云月老人讲述那缥缈虚幻的卧藤当桥的故事,领略着眼前巨石垒桥的雄浑神韵。忽然,不知是谁先注意到,河床岩石上星散分布着许多规格一致的小石洞。那是人工在岩石上向下垂直凿成的圆形石洞,直径约20厘米,看样子似乎是用来安装木桥桥墩的。难道古石桥建成之前这里还有过一段木桥的历史?但是我们很快发现:洞与洞之间的距离仅2米多,而且呈单洞排列成行,与小河中心线大约成45度斜角一字儿摆开,那架势分明又不象是架桥所用。
疑惑之中,还是资深的云月老人告诉大家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这是当年“贤良陂”草木拦水坝的遗址。小石洞是用来竖栽松木桩的,木桩之间以若干细长的松木横置编成栅栏,在栅栏的迎水面铺垫莽草,再加筑粘土,覆以沙石,一座独具特色的草木拦水坝即此告成。此后近千年间,就这样一直沿用下来,直到上个世纪70年代,才为上游的水泥块石混砌坝所代替,大家明白了草木拦水坝的概念后,马上又冒出一个问号:当初修建“贤良陂”拦水坝,何以不用常见的石砌,而用草木来筑呢?经现场一番考察,原来这并非陈旸“标新立异”之举,而是一项颇合时宜的、科学的水利工程方案。
首先取决于坝址特殊的地形地貌。这里的河床是由整片的岩石构成。虽然称不上一溜如坪,但经河水长年磨濯,已变得棱角荡然,光滑油亮,几乎搁不住半点沙石;而在坝址的前方,河床又一折而下,呈为悬崖陡壁。在这样的地质条件下筑坝,一来没有平坦、牢靠的基础赖以砌石,二来也无就地可取的河石。如此景况,采取凿洞竖桩建坝,看来也真是最佳方案了。
凿洞竖桩的形式用得巧,选取松木莽草为建坝材料更是妙。人们也许还记得农村有句谚语,叫做“千年松柏万年莽(蕨类植物)”,那是指将刚采伐的生青的松木、莽草置于水中可经久不朽的现象。这就是在土建工程中常用松木打地桩,农村的烂泥田多用其做垫脚木的缘故。毫无疑问,出身陇亩的陈旸和乡亲们一样,一定是深谙松木、莽草的这一特性,才会有如此巧妙的选材用料。
草木拦水坝虽无石坝的雄伟壮实,甚至还略显几分粗陋,几分单薄。然而,由于其建坝形式和选材用料的独到之处,反而衍生出更为实际的现实意义——工程简单、整修容易、省工省本。因此,才使得草木拦水坝在洪波、风雨中历经千年而不衰。
此时,不禁使我想起了古代水利工程史中浓墨重彩的四川都江堰的“杩槎”技术。同样做为拦水坝,它与“贤良陂”草木拦水坝不同的仅仅是,前者以圆木构成三角架,置于河卵石上做为固定桩;而后者则是在河床岩石上凿洞竖栽固定桩。其余的技术措施几乎如出一辙,可谓是“距万里竟不谋而合,隔千年还异曲同工”。应该说,二者都是先辈们聪明智慧的结晶,也是务实思想的体现,更是因地制宜、因陋就简的典范。
略感遗憾的是,“贤良陂”做为闽清县引水工程史上最早的文字记录,记载于各版本的《闽清县志》,但其中竟然均未提及这独具特色的“草木拦水坝”,倒是将颇具神话色彩的“拜石成渠”做了细致描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想来,大约是因为它的外表太质朴、太平淡无华而未被人们注意的缘故吧。
不过,今天的人们并非完全将其忘却。深谙其中内涵的云月老人就特意请书法家游作忠先生写了“贤良陂”三个大字。并雇石工将其深深地镌刻于草木拦水坝遗址的岩石上,还以红漆细将描摹。朱红清新的题刻与阅尽沧桑的小石洞,古今相携、交相辉映,似乎在向人们昭示着陈旸那种崇俭务实的思想和敢于创新的精神。
(作者:张德团,系闽清县农机局副局长、“二陈”文化研究会会员)